东莞口述史:花厂女工七八千,男孩只要进了厂,立马桃花朵朵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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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:韦良(广西枊州人)
我的故事很长,三天三夜也讲不完。打工的酸甜苦辣咸,悲欣与忧欢,我一一品尝。每每回首,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我长话短说,讲讲找工作的辛酸,相遇的美好,情爱的温暖,以及别离的悲痛吧。
自小家境寒微,兄弟姐妹又多,我初中只念了一年,便辍学回家,年纪太小,只能打些零工,帮补家用。待到成年,除了出门打工,似乎没有别的更好选择。1992年正月初八,我辞别双亲,来到广东,从此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打工生涯。
工作第一站,在广东高州。原本想去工厂搞建筑,到了高州工地,却被告知,岗位已经满员。
找来找去,找到一家红砖厂,干晒砖坯的活。砖厂计件算酬,多劳多得。这工作风吹日晒,工作劳累,但我劲头十足,一身汗水一身泥,争分夺秒,只为多赚一点钱。
雨天停工,没活干,我便去找临时工。在高州期间,我翻耕香蕉地,扛过水泥,都是下大力气的苦劳力。但我心里有梦想,想改变生活,让家人过上好日子,再苦再累也不怕。
我的工友
在高州干了三个月,虽然挣钱不多,但我学会了白话。学白话原本为了与本地人交流,但后来我去东莞,落魄之际,白话帮了我大忙,真是意外之喜。当然,此乃后话,先按下不表。
也许因为我为人实诚,肯卖力气,一位砖厂老板问我是否愿意跟他去中山养鱼,每月300块,包吃包住,旱涝保收。在我看来,这是好差事。我没有犹豫,跟他来到中山。
养鱼的工作比砖厂好多了,上午割青苗,下午喂鱼。我感谢带我到中山的老板,更加尽心尽力。慢慢地,和其他鱼塘的老板都熟了。他们信任我,缺工少人时,问我有无推荐。我想起堂哥在家无事可干,便给他写信,让他来中山。从此,我身边有了一个伴。
那段时间,打工赚的钱,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,我全部寄回家。只是,养鱼有季节性,不能月月有收入。我打工所得,也只能补贴家用,远远不足以改变生活。
1994年春节,为了省钱,我第一次在外过年。这次在异乡独自留守,我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。
那时听说东莞工厂多,我不想再干鱼塘的活,想去东莞闯一闯。堂哥原本有意与我一起,但我没有落脚之地,不敢让他冒险。于是,他留在中山,我前往东莞探路。
到了东莞,落脚于企石镇。企石的工厂很多,但男孩子找工作相于困难。很多人跑职介所,我也跟过去。到职介所交了五十块介绍费,拿到一张纸条,上面有工厂地址和名称,简单介绍了几句,后面的事便要靠自己。
按照纸条上的提示,我坐上公交车,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,足有几十里远。下车后,找到那家工厂。工厂规模很小,位置很偏。职介所倒没有骗我,厂里的确在招人,而且同意录取我。只是,进厂要扣押身份证。我有不详的预感,但急于得到一份工作,没考虑太多。
上了几天班,发现各种不如意。上班时间长倒还罢了,更大的苦和累,我都吃过。关键工资低,动不动各种罚款。而且要压二个月工资,简直与黑厂无异。
我(右)与工友合影
工厂宿舍是盖瓦的民房,终日阴暗潮湿,见不到一点阳光。这还在其次,为了省钱,宿舍实行男女混住。我那时还是少年郎,看到男男女女混居一屋,脸红心跳,目不能视,各种不便。早上起床,想上厕所,也相当麻烦。
没干多久,我心生退意。找老板讨要身份证,他不肯给。我去意已决,不想再多呆一天,要不到身份证,不结算工资,我也要走。
出了工厂,很快面临吃住等现实问题。我身上已无余钱,旅馆住不起,晚上何处能栖身?放眼四顾,到处都是工地,摆着许多下水道用的水泥管,我钻进去,算是有了容身之所。
好在广东的夜晚不算冷,但住了几天,还是受不了,倒不怕冷,而是被蚊虫叮咬得不行。实在没办法,只好去工厂搞建筑。可工地三天两头停工没活干,这样下去,哪里赚得到钱?
于是再次出发找工作。一天,在路上看到有人拉车收废品。那时,收废品还没有三轮车,一般都用平板车,车上堆了一车纸箱。到了一处斜坡,他拉得吃劲,我顺手帮了一把,把车推上去。
小小的善意,却为了赢得了机会。
老板讲白话,对我说谢谢,又问我哪里人。我在高州学会的白话,此刻派上了用场。他得知我在找工作,热情邀请我去他家吃饭。我连连推辞,无功不受禄,只是举手之劳,哪里敢劳烦。老板便说,我帮你介绍一份工作,总可以吧?
简直久旱逢干霖,我当然求之不得。
我跟着他去了他的租屋里,是个大院子,两间房子,院子里堆满了纸皮。老板姓陈,来自广西北流,来东莞很多年了,认识不少本地人。
进到别人家门,便客随主便,由不得了自己。到底推脱不过,在他家吃了中饭。席间,他问了我的工作经历。告别之际,让我过两天找他。
我与工友
又寻了几天工,工作的事毫无进展,便又去找陈老板。他果然不食言,给我介绍了一位本地人,也姓陈。陈先生得知我的身份被扣押在以前的工厂,让我报他的名字,先去取回身份证。
我依计行事,到了厂里,报上陈老板的名姓,果然取回了身份证。高高兴兴地回去,找收废品的陈老板道谢。赠人玫瑰,手有余香。陈老板很高兴,又带我去见陈先生。陈先生给我写了一张纸条,让我去一家花厂,找姓刘的先生。
花厂名叫开确集团,工业区都以开确工业邨命名,可见其规模有多大。
到了花厂,才知道刘先生是花厂的厂长。三来一补企业在东莞的工厂,大多聘用一个本地人任厂长。有刘厂长的介绍,我顺利成了开确集团的一员。
进厂后才知道,开确集团规模很大,有三家分厂,鼎盛时期,员工过万人。厂里以女主为主,多达七八千人。
我所在的这家分厂,有五六千人。光是饭堂,就有五六个。进厂要先交伙食费,一个月110块。交钱买了饭卡,才能去食堂就餐。我那时已身无分文,只能厚着脸去求刘厂长,恳请打个欠条,请厂里帮我通融一下。
在当时的东莞,会讲一口话,能迅速拉扰与本地人的距离。加之,我又是陈先生介绍来的。刘厂长很帮我,他听完情况,二话不说,抓起桌上的电话,给食堂讲了几句,让我发工资了,补上伙食费。
花厂有三家分厂,一家专门生产圣诞树,一家生产塑料花,一家生产人造花。我分在圣诞树厂区,圣诞树分厂淡旺季很明显,冬季来临,便是淡季。我这人,喜欢结交朋友。没事干了,便跑别的车间,找工友聊天。那时工资不高,管理相对宽松,只要不影响工作,允许工人蹿岗聊天。
厂里女孩子很多,几乎全在二十来岁,我去了也不闲着,帮她们做点手工。花厂计件算酬,我去帮忙,相当于她能多出产品,多赚工资,哪有不愿意的?
与我有过渊源的花厂女工
因为闲时常去车间,找女孩帮忙聊天,很快和她们混熟了。以至于,哪里岗位进来一位新员工,我们几个总能第一时间知道。
那时,我已经朦胧懂得男女之情。喜欢车间里一位河南女孩,我很快向她告白。她笑着对我说,你迟到了,你知道吗?
那个年代没什么娱乐活动,唱卡拉OK很流行。一块钱一首歌,大家没事时,喜欢在车间哼几曲。河南女孩拒绝我后,还唱起那首《迟到》的歌。“你来到我身边,带着微微笑,带来了我的烦恼。我的心中,早已了他。”
不只是她,我与她身边的老乡,关系也很要好。他们有老乡回家,带回河南大馒头,一定会和我分享。有一次,她的一位老乡,、带来一整只炖好的鸡。他们从老家坐班车南下,到东莞时,鸡肉已经有点变味了。大家聚在一起,并不嫌弃,吃得津津有味。
在花厂,我领到的最高工资,是740块。那个月,我的产量在车间排名第一。因为干活速度快,后来,我还被调到串花部。串花部,把花瓣串成花朵,也叫组装部。
串花部是女工最多的部门,在这个车间上班,如同身在花丛中,每天都被年轻女孩包围。许多男工友,胆大心细脸皮厚,更是桃花朵朵开,身边从不缺女友。更有甚者,个别男子,明明家中已有婚配,仍明目张胆地与女工热恋。一时虽痛快,却留下了长久的伤痛。
我身边也有桃花,但这些桃花无关情爱。有几位女孩,的确对我情深意重,而我因各种原因,屡屡逃避。
因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,下班之后的娱乐活动,要么三五工友成群结队,去录像厅看生活艺术片。录像厅适应风潮,设有一些包厢,去包厢的全是情侣,不免搞得小动作。我一个单身汉,去多了,明白了个中道理,极少再去。
那时工厂年轻女孩很多
相对于看录像,我更喜欢聚餐,喜欢喝冰饮。我们车间几个要好的同事,四川一个、湖南一个,加上广西的我,还有一个福建人,每回领到工资,必定凑钱去聚餐,聚餐必喝酒。那时的老珠江,三块钱一瓶。那种味道,我至今想念。
不知何时起,街边又兴起了一股糖水风。走在路上,映入眼帘的全是化州糖水店,每个工业区每条街,都能觅到化州糖水店的身影。糖水品种很多,香芋糖水、红薯糖水,冰凉冰凉的,凉爽适口,尤其炎夏天气,下班喝碗糖水,无异于享受。
时间来到1997年,我生命中另一个河南女孩出现了。这个女孩比我小七岁,和我之前喜欢的河南女孩还是同县老乡,当然,她俩并不认识,关于前一个女孩的故事,还是我告诉小女孩的。
我那时喜欢看杂志,《佛山文艺》《外来工》《江门文艺》等等,除了讲述打工生活的杂志,我还喜欢看歌书。书上有歌词,看着歌书,对着歌词练唱歌。
这个女孩,名叫慧子。她来借我的歌书,不久之后,把书还给了我。还书时,目光里明显有些不一样。
我打开书,看到她一首名叫《用我的真情暖暖你的手》的歌词下面,用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,那里还签上了她的名字。
我明白她的意思,我俩相处很轻松,也聊得投机,但我从未有情爱方面的想法。毕竟,年龄相差太大,她比我小七岁。我怕误了她。
是年7月,我从花厂离职,在一位同乡的介绍下,去了他所在的台资企业。离开花厂时,慧子来送别。出了厂门,她一脸忧伤地说,韦哥给张照片我吧,你这一走,以后我们怕很难再见了。
东莞打工时与同乡友人留影
我找出一张照片,安慰她说,我还在企石镇。有时间,我会来找你的。来而不往非礼也,但我没问她要照片,也没告诉她,我要去的工厂在企石镇湖滨南路。
台资企业黑白两班倒,我刚去就赶上夜班,第一次上通宵,实在太累太困了。几天后,我正在宿舍休息。中午,保安突然来找我,说有两个女孩要见我。
出去一看,竟然是慧子。另一个女孩,是她带来的同事。我很惊讶,我没告诉过她,我在台资企业,不知她是如何知道的。但我到底是高兴的。
我们聊着天,彼此问起对方情况。我又讲起夜班的事,太累了,还说厂里的夜宵难吃。时间到了,她要赶回去上班,嘱我注意身体,依依不舍地离去。
次日中午,保安又来了,说有人找我。我来到门口,看到保安室放了一箱方便面,是给我的。我问谁送来的,保安说两个女孩子。放到这里,她们就回去上班了。
我抱着那箱方便面回宿舍,知道那是慧子的一片心意。
国庆节放假,我与工友去虎门游玩。出发前,我并不知道慧子会去台资厂找我。傍晚时分,我与工友回到企石,在厂门口的小餐馆点了菜。
菜刚上桌,正在碰杯,慧子看到了我,进来打了声招呼,说放假了,过来看看我。我喊她一起吃饭,她不愿意,非要在外面等。我注重兄弟情义,她不肯,我便与工友喝酒,一时忘记了她。那一顿酒,一喝就喝到晚上八点。
等我出了餐馆,看到慧子还在。聊了几句,慧子问,今天国庆,你去哪玩了?我说去看虎门大桥了。慧子说,去虎门为什么不带我?我支吾道,也不知道你喜欢玩。
话虽如此,心里到底内疚,我借来同事的自行车,准备送她回厂。慧子说,你喝了酒,踩单车危险。要不,你陪我走走吧。于是,我俩边走边停,还去公园坐了一会儿。
不知不觉,到了晚上十点。我怕不安全,准备踩单车送她回厂。她则强调我喝了酒,不安全,让我坐在后座,她踩单车载着我,反而把我送回台资企业。
和两位四川兄弟合影
到了厂里,我一个大男人,哪里肯让她一个人走路回去。于是,我又把她送到花厂。
这之后,我有时间便去花厂找她。那时无手机,去别的工厂找朋友,只能托保安,或者找相熟的工友。花厂太大,找保安不现实,所幸我认识不少工友。每次去,我都会折一个千纸鹤,纸上画上一只手表和一个建筑物。
工友把千纸鹤给她,她一看便知道我何时在哪等她。但这并非表示,我和她在谈恋爱,只是两个人关系较好,相处融洽,比一般朋友更亲密。
别人却不如此看。我俩的事情,很快被她的老乡告知她父母。老人怕她远嫁,她年纪尚小,更怕她上当受骗,家人写信过来,让她回家。
慧子把情况跟我讲了,我安抚她,父母有这想法,能理解,很正常。她说,可你知道吗,我是真的喜欢你。
这是慧子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表达她对我的情感,我一时无话可说,沉默无语。她继续追问,平时你讲话放连珠炮似的,滔滔不绝。这回,为何变哑巴了?
没隔多久,她收到第二封家书,她父亲病了,催她回家尽孝。父母之命不可违。她找到我,说要回家。我明白她想要我给她一个表态,可是我能给她什么呢?什么都不能。
慧子回家后,写来一封信。果不其然,父亲骗了她,她一回家便安排相亲。
不久,慧子从家里跑出来,回到东莞企石镇。她不肯相亲,想自由恋爱,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。我开诚布公,对她讲了许多道理。比如,我们相隔两省,路途遥远,更重要的,我家里穷,给不了她幸福。
我语重心长,像个长辈一样说道,你跟我一起,肯定会吃苦。父母把你养大,不容易,不能让他们担心。我们有缘无份,做个好朋友吧。
打工时与女同事合影
慧子泪如雨下,讲我不喜欢她。可我讲的全是实情,我家里穷,兄弟又多,父母年事已高,也帮不了我什么。我每个月赚的那点钱,大部分寄回家了。剩下的一些生活费,几乎月月光。
没在东莞待多久,慧子似乎想明白了,再次回了老家。这次,她顺从父母,与相亲对象订了婚。订完婚,还给了我写信讲明情况。我祝福她,觉得这样很好。我以为,从此,她将在老家相夫教子,过幸福日子。
谁曾想,不久之后,她再次来到东莞。那天我上白班,下班后,准备去街上转一转。走着走着,竟然看到她迎面而来。
我俩都觉得惊讶。事先,我不知她南下,她也不知我会出门。东莞打工者何其多,走在街上,我们却能碰上。只能说缘份这种事,真是讲不清道不明。
慧子说,父母总是闹,没办法,只能订婚。我批评她,你再次出走,肯定不对,你爸妈会伤心的。我早就跟你讲了,我给不了你幸福。
她说,好几个工友都跟我讲,你这个人当朋友可以,你很仗义,但你不是一个好丈夫。可我不在乎,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,就是喜欢。面对她的热烈主动,我再一次变成哑巴。
之后,慧子来找我,我一直躲避。再后来,她和老乡一起,去了江苏打工。我心想,走了就好。可等她真正离开我,我反而有点想念她。
到江苏后,她写来一封信,言辞中颇多伤感,讲如果有一天她上了天堂怎么怎么样。我马上回了一封很长的信,说一定好好活着,不要乱想,父母希望我们过好日子。反正讲了很多大道理,让她忘了我。
她未再给我回信,我也没再写信给她。时间慢慢消逝,我以为,我们的故事也将随时间逝去。
然而并没有。
2000年,我遇到一个大麻烦。因为平时结交了很多朋友,常一起喝酒。喝完酒,便不吃饭。久而久之,有了胃病。有时,实在痛得受不了。春节我没回家。腊月二十几,肚子痛得不行。进了医院,一检查,胃穿孔了,要马上手术。
登上长城留念
手术后,身边朋友陆陆续续来看我。以至于,同病房的人都很羡慕,称我人缘太好。
这些年,我的确很重兄弟情,帮了很多人,也认识了很多人。我对他们好,他们也对我好,所谓兄弟情深。
一到落了难,兄弟都出来了。有个叫阿欢的兄弟,与我同村。我带他南下,介绍他进厂。我生了病,他第一时间跑到医院,看到我的情况,二话没说,回去了。两小时后,带着他老婆阿芳过来,手上多了几个换洗衣服。
阿芳那时已经怀孕,没上班,阿欢知道我住院,没人照顾,特意让他妻子过来照顾我。腊月二十七,阿欢的弟弟放假了,过来顶他嫂子的班。阿欢弟弟也是我带出来的,同样对我心存感激。出门在外,到了广东,我很照顾阿欢他们兄弟,他们现在也在回报我,对我很好。
阿欢的妹妹当时在石碣,也是我带到东莞的。平时,我们以兄妹相称,关系很好。她得知消息跑到医院来时,我已经做完手术两三天了。
她一进医院,捉住我的胳膊撒娇似地打我,说哥你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啊,你为什么病得开刀啊,你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不珍惜你的身体。我叫你们不要喝酒,你偏要喝。
表面上是打,但其实是心疼。病友们都问我,这个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,是不是你老婆?
在东莞打工,有情有义的事,我遇到的真不少。有位叫团结的朋友,我生病时,骑单车来看我。车子停在企业镇医院,停车要收费,五毛钱一次。还没发工资,他口袋里只有二块五毛钱。为了省下停车费,他没花一分钱,早餐都没吃,为了每天下班来医院看我。
到了三月,我已经痊愈,回工厂上班也有一段时间。这天下班,我在街上晃荡时,突然碰到慧子。
原来,她刚从江苏回到东莞,江苏那边的工厂效益不好,工资不高。回莞后,第一时间打听我的情况,从朋友那里得知我生病住院,开刀动了手术,心焦似焚。看到我,顿时泪落如雨。说我生了这么大的病,为什么不告诉她。
工厂旧照片
慧子对我,真是有情有义。只是,她已嫁作他人妇,我又怎么敢打扰,道义也不允许啊。
那时联系不方便,但她几乎每次重回东莞,都能见到我。她没告诉过我,她要来东莞。我也对没对她讲,我的近况,但我们就是会见面,像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似的。
我跟她有缘,只是这个缘,不是夫妻缘,只能做朋友。因此,我对她讲,咱们有缘无份,还是做好朋友吧。仍然是那些老话套话,让她好好过日子。
后来,慧子回河南结了婚,写信告诉我近况。但我一直没联系她。我不想和她联系,有时候,不联系就是对她最好的祝福。
另一个对我有意的女人,是我同乡,一位桂林女孩,名叫阿华。
在台资企业工作期间,我认识了一位桂林大哥。大哥当时在厂门口摆摊卖小吃,听口音像老乡,我主动打招呼问好,一来二去,便熟了。
大哥生意不好,想进工厂,请我帮忙打听。我在企石时间长,熟悉周边环境,朋友也多。问了一些老乡,金力电池厂招工。我介绍他们去面试,顺利进了厂。后来,他们夫妻在厂外租了房子,经常叫我过去喝酒。
过完春节,返莞上班时,桂林大哥带小姨妹和一位名叫阿华的女孩来到企石。我是个热心肠,了解到她们的情况,到处打听哪里有工厂招工。两个女孩在我的介绍下,也进了厂,放假时,她们常一起去桂林大哥家吃饭。每每这时,大哥总叫上我一起。
慢慢地,我感觉到阿华对我有意思,不止是我,桂林大哥他们也感觉到了。桂林大嫂为了掇合我俩,常常在吃罢晚饭后,以不安全为由,让我送阿华回厂,明显让我当护花使者,给我制造机会。
我依命行事。路上,两人有说有笑。我这人随缘,嘴里总有说不出的话。但我从未对她提过什么想法,阿华自然不好主动开口。
着急的,反倒是桂林大嫂。我对大嫂如实相告,虽然我能夸夸其谈,但内心其实很自卑。像我这样的家庭,负担这么重,无法给人幸福,如果害了她怎么办?
当然,我也渴望有一个幸福的家庭。可现实不允许,这些年,我赚的钱,要么寄回了家,又加之为人太豪爽,全用在吃喝和帮衬朋友上了。哪里还有闲钱,能给女人以幸福生活?
九十年代我的旧照片
阿华在企石打了三年工,发了工资,我们就买菜去桂林大哥家里。大家对这份感情心知肚皮,但谁也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。
以至于阿华回去后,桂林大嫂叹息道,你说阿华那么好的一个人,你不开口,阿华也还是喜欢你,你却眼睁睁地把人家推开。
我与阿华的故事,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。阿华去桂林大嫂家吃饭,都会带上一个叫阿梅的女孩。我与阿梅自然也熟了,彼此之间,打打闹闹很正常。有一回,我去工厂找阿华,在门口碰到阿梅,让她去帮我叫阿华。
阿梅说,我为什么要帮你?偏不帮你,看你把我怎么样?当然,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玩笑,但在外面看来,却像在吵架。工友看到我和阿华在一起,又与阿梅吵吵嚷嚷,不免调侃我脚踏两只船。说实在话,阿梅对我的确很好。但我心里没有什么想法,有的只是纯洁的兄妹情。
到了2002年,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,也是广西人。我们很谈得来,但见面后,就变成了好朋友,并非朝情侣关系发展。缘分这件事,命中有时终需有,命时无时莫强求。宁缺爱情,也不要为情所困,更不能以爱之名,去伤害别人。
2003年底,我离开台资企业,跑到石龙找工作。到了石龙,工作并不好找,然后继续打零工。老乡租有房子,有吃有喝。之后,在东莞继继晃荡,陆续进了几家工厂,都没干多长时间。
直至2008年,我来到广州,我的感情走向,迎来了命运转机。
我在报纸上看到招工启事,跑到南沙一家制衣厂面试。进厂不久,保安对我讲,厂里有个姓韦的大哥,也是广西的,你们是不是亲戚啊?我说不是,保安找了个机会,介绍我俩认识。
韦大哥是制衣厂组长,我们都喊组长为师傅。韦师傅喊我去他租房喝酒,韦大嫂了解到我的情况,说帮我做个媒。她所说的女子,是韦大哥那个组的员工,人很好。
人生真是奇怪,我们一见面,彼此产生了好感。我之前错过了一些情缘,似乎都在为了等待她的到来。
她丧偶,有两个女儿。大约正是这个原因,我内心的自卑稍稍有些许缓解,也因此,成就了我们的姻缘。
和女儿在珠海
她老公离世后,娘仨一直住在娘家。我第一次去她娘家,见到她女儿,那时她还小,才五六岁。一大桌人吃饭,她夹了一块肉,看来看去,又不想吃。她想把这块肉放到别人碗里,看看外公、舅舅,又望了望妈妈,最后夹起那块肉,走到我身边,放进我碗里。
那一刻,我流泪了,那是幸福的泪水。我感觉我俩之间,有种天然的亲人关系,好像前世就认识似的。这个小举动,让我特感动。我暗暗发誓,好好爱她,爱这个家,爱家里的所有人。
我想我的确做到了好好爱她,在她最需要父爱的时候,弥补了她童年所补。正因此,对于我这个继父,她给予了同样的温暖。
几年前,她回外婆家省亲,途中被人瞧见,有人跑来相亲。男方家里条件不错,如果结婚,就去枊州市区买房子,但明确提出,等我和她妈妈老了,只照顾她妈妈一人,不管我这个继父。
女儿当即否决了。她长大成人后,更是给了我更多温暖。逢年过节给我发红包,带我游珠海,给我买电子设备。每个举止里,都藏着一份爱心。我觉得,这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。
转眼之间,我在广东打了三十年的工。一事无成,算失败者。但我为家庭付出了很多,小弟结婚的费用,三弟学车、买车的钱,都有我的资助。大哥90年代初做木工,所需电动工具铇床,我寄回700元,至今也没问他们要。
小弟99年春节结婚,我和三弟包了一切费用。后来小弟建房,我又资助一万多。前年他遇到困难,小孩一个读大二,一个读中专。侄女、侄子的伙食费由我负责,新学期的学费也给了几千。好在小弟困难过去了,俩侄也利用暑假打工赚钱。
而我,不抽烟,不赌博,不喝酒,会做家务,自己给自己封了一个“好男人”的名号。如今,大女儿已经结婚,去年底还添了一个小外孙。
我和妻子仍然租房而居,物质生活不丰裕,但我们的屋子里,到处流淌着阳光和温暖。我常常想,就算给再多黄金,也换不来这样的幸福。(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韦良提供)
每个人的故事,都值得记录。每个人的经历,都是时代的一部分。三惊胖爷专注于工厂纪实故事,欢迎提供采访线索。只要您有故事,不用担心文笔,只要讲给胖爷听,剩下的事,交给胖爷负责,您的经历,会变成一个精彩文本,呈现在读者面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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